粉红色的沙丽

医院刘岗译

重症行者翻译组

伦敦,拂晓,闹铃未响,我便从百鸟齐鸣的交响曲中醒来。平素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鸟鸣不曾入耳,今日却一反常态,从窗倾泻而入。清晨的咖啡索然无味,只有杯子的温暖给我一丝慰藉。喝完咖啡我穿过公园走向地铁站,园里的樱桃树正吐蕾,我却揶揄其即将绽放。突然一道深红色从眼角余光中一闪而过,我扭头一瞥不料却和一只狐狸四目相对。当脚步声开始在客流稀少的地铁站回荡时,我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各种电影中世界末日后世界的场景。伴随着电梯轻柔的运行声我来到地下候车厅,高峰时段空荡荡的地铁车厢阴森恐怖,但车站熟悉的播报声让我感到些许安慰。

医院的大门,看不到往常熙熙攘攘的来访者和就诊患者,也未听见护工和前往检查的患者惯常的闲聊。在病房里,我艰难地将头发塞进手术帽,然后开始穿戴个人防护装备(PPE——防护服、口罩、面屏、一层又一层的手套),这个过程就像学习跳舞。当我走进呼吸ICU的门时,感觉自己就像一名宇航员,每走一步都要被PPE和对这一天的期待所压垮。

查房时住院医介绍病史,“第1例患者为45岁男性,无既往病史,与妻子和三个孩子一起生活。10天前出现Covid-19症状,现有发热、干咳、呼吸短促。”血液检查显示淋巴细胞减少,胸片显示双肺浸润。尽管已封城,他仍继续跑出租,“不工作就没有钱,”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道。这位患者为索马里人,身高6英尺5英寸,这个身高使得他的长腿滑稽地从床沿边伸了出来。他握着手机,我看到了主屏幕上他那年幼孩子面带微笑的照片。此时呼吸频率高达每分钟60次,脉搏血氧仪发出表明极度的低氧血症的持续蜂鸣报警声。麻醉医师团队给他争分夺秒实施了气管插管,并没有留给他一丝时间问我们其实也没有答案的难题——“我什么时候才能醒来?”“我会醒来吗?”

“下一位患者是68岁女性,2型糖尿病,服用二甲双胍。与儿子、儿媳和孙辈一起生活,可独立进行日常活动和家庭烹饪。8天前出现Covid-19症状,现有发热、干咳、呼吸短促。”医院病号服,而是穿着粉红色的沙丽克米兹(南亚地区人民的传统服饰,长袍与宽腿裤的套装),她那纤细的手腕上带着金手镯,与粉红色沙丽上的暖色装饰相得益彰。尽管发烧40℃、紧扣面罩,她还是微笑面对。我们调整了CPAP呼吸机的压力和吸入氧浓度。

“52岁女性、高血压、雷米普利治疗,是透析室护士,11天前出现Covid-19症状”这是我见过的病情最重的胸部X线片,双肺几乎完全因浸润而毁损。我惊讶地看到患者在椅子上平静地坐着,从她的面罩中传出一个礼貌而低沉的问候“医生,你好”。我把脉氧探头放在她手指上,出现刺目的74%。她开着免提与家人通话,我告诉他们她正被转往重症监护科。她用塔加拉族语与她的家人对话,试图安慰他们,期间我听到她十几岁的女儿哭着用英语说,“我爱你,妈妈。”她的姐姐恳求我说:“医生,请救救她。请答应我,医生。”

“78岁男性,年心肌梗死及慢性肾病病史,持拐走路,14天前确诊Covid-19,4天前开始CPAP治疗,病情仍在恶化。”他留着长长的白色飘逸的胡须,系着整齐的穆斯林头巾,戴着象征着其信仰卡拉-安(Kara-an)铁手镯,精疲力竭。尽管其护士尽可能定期调整面罩位置,但他消瘦的面颊依然被紧扣的面罩擦伤,并逐渐形成了压疮。在与他及其家人商讨后,我们取下了CPAP面罩,改用普通面罩。他喝了含两茶匙糖的奶茶,在下午晚些时候,闭上眼睛离世了。他的一生充满了家的温馨和友爱,走时还是孑然一身。床头柜上,空塑料杯中的茶渍还在,但带给患者的慰藉已干涸。

“55岁女性,患2型糖尿病,饮食控制,是急诊科护士,8天前出现嗅觉丧失、发热和咳嗽”她眼睛明亮,核桃色的光滑皮肤,看上去很年轻。她的儿子在加纳,女儿在美国。“我孤零零在这里”说完,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们试图用亲切的话语改善氛围,尝试用徒劳无用的言语安慰这位家人缺席的患者,但常常无语凝噎。

“47岁男性、2型糖尿病,5天前出现咳嗽发热,今早入院。吸入4升/分钟氧气时氧饱和度为95%,呼吸频率24”。这份病程记录的内容是我今天看到的最好的。我刚松了一口气就被他眼中的恐惧将心提到了嗓子眼。过去的30分钟里,他出现右上肢无力,说话就像喝醉了一样。影像学检查显示左侧颈内动脉的充盈缺陷和由此导致的脑梗死,这种邪恶的、不断肆虐的病毒使患者血液粘滞、血管内皮发炎。

忙绿了一天,太阳开始下山,温暖的病房里充满了金色的余晖。突然,心脏骤停警报声响起,护士第一时间开始了胸外按压,随后我们开始了有条不紊的复苏。粉红色的沙丽被迅速剪开,我们实施了电除颤,因低氧血症,除颤后出现了心脏的无脉电活动。我们最终停止了复苏,茫然地站着,也许是因为长时间穿着防护服、或许是因为无法通过握手或拍肩膀来安慰对方、或是眼睁睁看着病毒夺走了患者的呼吸,此刻我们每个人都感到窒息。

我仔细脱下了PPE、洗手。保护面罩紧扣脸颊时留下了深深的印迹,我的脸生疼。患者登记的近亲是孙女,我小心翼翼地拨着她的号码,等待接听。我听到了日常生活中的各种声音、急匆匆调低的电视的音量声、准备晚餐时锅碗瓢盆的叮当声。我介绍了自己,医院打来的。“你为什么打电话?出什么事了?她没事,对吧?”我把患者去世的消息告诉孙女,在等回话时我等到了这个家庭的世界崩溃。听筒里传来真切的悲伤声——哭泣、嚎哭、轻声抽泣,我沉默了。

晨间新闻播报的消息充斥着病毒第二波来袭的警告,带来了新的恐惧。我吸了一下茶水的热汽,抿了一口茶,品味着豆蔻和姜无法言说的滋味。秋天已到,树叶正凋谢成棕色和姜黄色。在这个黑暗的冬天,Covid患者大量涌现,无数绝望的病患让我们都陷入更深切悲痛中。睡梦中,我梦见我又用剪刀剪开了那件粉红色的沙丽。

我又穿过公园走向地铁站,园中一片黄艳艳的景象,那是盛开的连翘和水仙,那是春归的前奏,那是心灵的觉醒,那是希望的重燃。(译者注:黄丝带的故事流传之后,黄色就带来了希望的寓意)。凌晨下了一场小雨,雨后的地面散发出泥土的芳香,我尽情地深呼吸来感受这种清新的滋味。

感谢我的朋友人在他乡、旗开得胜、陈璋、朱正、朱雪梅的帮助。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转载请注明原文网址:http://www.kbjkw.com/kjscyf/911358.html
------分隔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