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多毁容的士兵原本出席公共场合只能佩戴面具，但经过整形之后面容却很自然，重建了自信。整形领域的跨越式发展是一战为数不多的积极影响之一。 两次残酷的世界大战产生大量伤员，他们面容被毁、肢体被残、器官发生缺损，整形需求的激增，推动着现代整形技术从边缘学科走向主流，从“修补缺陷”变成“锦上添花”，进而成为全世界求美者的时尚。 “他们脸上的皮肤锃亮，就像被压平了的滑雪道。我们对这些老主顾的敬重，胜过对那些大文豪或者教授们的敬重。”海明威在他的巴黎生活回忆录《流动的飨宴》中，描绘了他在丁香园咖啡馆经常碰到的一战老兵：他们戴着假眼球，脸部经过整容却掩盖不住累累伤痕;衣服和手套遮掩了部分伤痕，但被炸掉了的鼻子和下巴，将伤痛烙在了脸上。 年，一战爆发，死伤惨烈。这场人类首次全面使用枪炮的战争，收割了多万士兵的生命。尽管士兵们学会了深挖战壕用来掩护躯体，但在他们探出头的那一刻，头部就成了手榴弹和机关枪的标的，任由火药摧残。 法国人将这些面部毁容的人称为Lesgueulescassées，意为“破碎的脸”，用来指被手榴弹、芥子气、坦克攻击致使面部伤残的士兵。在英国锡德卡普，一些长椅被刷成蓝色，专门预留给这些“可怕”的人，警告他人勿近。事实上，最难面对这张脸的，还是他们自己。镜子在病房属于禁忌品，每个想方设法看到自己模样的伤者都会倒吸一口冷气，继而失控、崩溃。 德国艺术家奥托·迪克斯(OttoDix)创作于年的画作《打斯卡特牌的人》(TheSkatPlayers)。虽然笔触抽象，内容却极为现实：一战前线归来的三名退伍士兵加起来只有一条腿，一条胳膊，他们失去了四肢、耳朵、眼睛甚至脸的一部分，伤痕累累面目狰狞，安装的辅具如助听器、假肢和玻璃义眼等同桌椅杂乱无章地缠结在一起。 与四肢残缺不同，五官残缺在当时不被视为伤残，这些士兵是最不被社会接受的一群人。即便曾是最勇猛的战场英雄，都难以在战后找到一份工作，更别提获得一个姑娘的青睐了。那些被海明威视为荣誉勋章的疤痕，像一道道诅咒，“战时向往生，战后只想死”，是每位面容损毁的士兵内心的真实写照。 修复面容的创伤，成为修复心灵的第一步。 最早的整形技术应用于面部的修复，是为先天畸形或后天伤残的患者解除痛苦，而不是求美。 冒犯上帝的“割鼻再造” “整形”(plastic)一词，源自希腊文“plastilkos”，意思是将身体变形或受伤的部位重建修复，并非今日大家认知的整形美容。最早的整形技术应用于面部的修复，是为先天畸形或后天伤残的患者解除痛苦，而不是求美。 据考古发现，世界上最早有关整形的记载是印度的割鼻再造术。公元前6世纪，古印度医学之父苏施拉塔(Sushruta)在其医书中提及：对施以劓刑的奴隶，利用额头、脸颊上的肉进行“割鼻再造”，可恢复鼻子功能。“劓刑”源自中国夏商，属五刑之一，指割去鼻子。有史料记载：古有华夏上国，流行劓刑，受罚者甚多，羞见世人。劓刑的目的既是惩罚，更是羞辱。 在遥远的亚洲大陆，中国的整形也在缓慢发展。汉初，刘安撰《淮南子》，“孕见兔而子缺唇”，对唇腭裂有所研究;西晋的《晋书·魏泳之传》中，也说到魏泳生来兔缺，找到名医“可割而补之，但需百日进粥，不得笑语”。 中世纪时宗教盛行，整形外科发展缓慢。意大利人卡斯帕·塔利亚考奇(GasparTagliacocci)在古印度鼻再造基础之上，创“上臂带蒂皮瓣鼻再造”，成功将手臂内侧的组织用来修补受伤的鼻子，称“意大利法”。但当时的教会禁止人体手术，认为这是“冒犯上帝的旨意”，塔利亚考奇的造鼻术也就随着他一起埋葬了。 15世纪末，梅毒的流行成为早期整形术发展的重要助力——因为梅毒会导致马鞍鼻，甚至是鼻部的溃烂坏死。英国占领印度后，印度的皮瓣造鼻术传到了英国，并被英国许多医学家慢慢拓展到了眼睑、口唇和颊部的再造。在当时的条件下，即使整形手术可行，病人也需要冒着巨大的风险。直到19世纪60年代，随着英国医生约瑟夫·李斯特(JosephLister)的无菌手术模型在欧洲开始流行，整形手术的感染率才开始慢慢降低。 尊严面具与豚鼠俱乐部 以一战时期的整形标准来看，19世纪晚期的那些整形方法无疑非常粗陋。当时的整形手术完全是为了病人获得精神上的喜悦。一名外科医生写道：“几乎没有谁比那些脸上有着惹人注目的缺陷的病人有着更为严重的精神障碍，几乎没有谁比他们更渴望任何能够缓解他们痛苦的手术，没有人比他们对于外貌的改善持有更强烈的感激，哪怕那种改善只是非常轻微的程度。” 世界上首位接受现代整形手术的人，是在一战中被炸掉上半边脸的英国皇家海军重炮手沃尔特·耶欧。左图为沃尔特整形的面部，右图为恢复好的样子。 年，27岁的英国皇家海军重炮手沃尔特·耶欧在知名的“日德兰海战”中被敌军炮弹击中，脸部皮肤全部损毁，上下眼皮也不复存在，医院救治。在创办仅两个月的整形专科门诊里，外科医生哈罗德·吉利斯采用了当时无人敢用的“植皮术”：从沃尔特肩膀上切下一块皮肤，移植到他脸上，覆盖眼皮和损毁面积。 这是人类历史上首次进行的现代整形手术。哈罗德·吉利斯也因此被称为“现代整形外科之父”。 现代意义上整形外科手术的建立，要归功于哈罗德·吉利斯(第一排左四)在一战战场上的临床实践。他和同事进行了上万场手术，修复了许多伤残士兵的鼻子与下巴。这也是整形术第一次大规模的用于正畸。 哈罗德和同事组建了一支“战时整形医疗队”，在至年间，救治了名以上面颊缺损的伤兵。这些士兵中，尤以鼻梁修复者为最多。在哈罗德的推动下，整形手术在英国逐渐兴起，医院开始为整形病人设置专科床位。不少士兵整形后五官自然，重拾信心，甚至步入婚姻殿堂。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能通过手术重获新生，当外科医生尽其所能复原伤者的生理功能后，艺术家的工作开始了。 安娜用整容医生般的巧手、扎实的雕塑功底，让每一个假体片就能严丝合缝的佩戴在使用者脸上，最大程度还原他们原来的面孔。 同样是年，雕塑家出身、战时在后勤部门当医护兵的英国人弗朗西斯·德温特·伍德在伦敦成立了“面部伤残矫形面具科”，这个被戏称为“锡鼻子商店”的机构致力于为面部严重伤残的士兵打造更加轻量的薄金属面具，用来代替此前的橡胶制品。年，美国雕塑家安娜·科尔曼·拉德女士效仿伍德在巴黎也开设了一间“小巷面具工作室”，专为在战争中毁容的战士以及平民服务，最大程度还原他们的面貌。这些精细至极的“尊严面具”，令伤兵可以自如地走在公共场所。 一战结束后，经面部整形的士兵，左手挽着新娘，右手举杯，向“现代整形外科之父”哈罗德·吉利斯致谢。 年，哈罗德邀请他的堂弟、新西兰籍整形外科医生阿奇博尔德·麦金杜来给他当助手。年二战爆发伊始，英国政医院扩建到苏塞克斯郡的东格兰士特郊区，麦金杜在那里建立了整形外科和颚部外科手术中心，收治了一批严重烧伤毁容的飞行员，为二战后外科整形和重建研究的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 麦金杜发明了一整套独创的疗伤理论，既包括生理修复，也包含心理康复。他告诉病人，不要因自己的伤残感到羞耻。年，他为毁容的士兵创建了“豚鼠俱乐部”，并亲自担任会长。不久，该俱乐部就拥有了来自16个国家的多名成员。除了心理辅导，他还定期组织缠着绷带的伤员们走进东格兰士特的酒吧、电影院、音乐厅。于是，东格兰士特成了有名的“无视之城”(Thetownthatdidnotstare)。 大量面颊缺损和畸形病例产生，迫使口腔颌面外科、耳鼻喉外科医生赶赴前线，整形外科得到空前发展。 美丽新世界 从某种意义上说，两次世界大战推动了整形外科的发展，大量面颊缺损和畸形病例产生，迫使口腔颌面外科、耳鼻喉外科医生赶赴前线，整形外科得到空前发展。美国医生发明了可以把人的肌肤切得很薄的新机器;英美医生能在人的骨盆上取骨头再造新鼻，甚至可以从人的胳膊内侧取一片皮肤做成双眼皮。随着麻醉技术的发展，医生可以进行更长时间的手术，病人即使不幸感染，也有盘尼西林可以用。 与此同时，一战以后，美容的“种子”已在公众脑中萌芽。一些有着先天缺陷或因车祸、工业事故变残和毁容的人，少部分对自己的外形不太满意的人，尤其是妇女开始去做整形美容。许多医生都渴望在实践中运用这些新技术：如果一个新鼻子可以使伤残士兵开始几乎正常的生活，那么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一个新鼻子是否也可以增加其获得工作的机会以及完美的婚姻呢? 年，《纽约每日镜报》刊登了一句广告：“谁是纽约最丑的女人?”广告商承诺，有能力证明自己全市最丑的女人，将会获得免费的变美服务——整容。一次别开生面的“选丑大赛”悍然上演。但在医学界和公众中，许多人仍然坚持，如果整形仅仅是为了更好看，那么这种手术就是不可接受的。 20世纪50年代，韩国在朝鲜战争战败后一片狼藉。年，美国整形医生拉尔夫·米勒德随驻韩美国海军陆战队来到韩国，协助治疗韩国伤员。米勒德发现，韩国人大多为单眼皮，如果变成双眼皮能大大提升颜值，于是在做整形治疗之余，常常“附送”一刀双眼皮，这是韩国最早的重睑手术。他在《美国眼科学杂志》上把这事儿上升为哲学层次，“亚洲人的眼睑看上去消极，这象征着淡泊克制的东方文化态度。”言下之意做个双眼皮，精神又积极。重睑手术很快流行开来，第一批顾客是梨泰院一条街的韩国妓女，她们希望能够吸引美国大兵的注意力。年，韩国第一家整容诊所开张营业。整形从此在韩国落地生根，成为今天世界上最热闹的“整形王国”。 年，被宠物狗咬伤面部的法国女子伊莎贝尔·迪诺尔成为人类有史以来第一位“换脸人”，换脸重生的她在术后存活了11年。 整形手术迅速走向了专业化和市场化。时至今日，现代整形已经不仅仅是“修补缺陷”，而是变成“锦上添花”，逐渐走近普罗大众，成为一片蓝海。 在西方，人们利用整形对抗衰老，在东方，则是对抗天生的特征。人们不满足于自己的宽脸庞、矮鼻梁、小眼睛，整形成为一种新型的自我投资。美国经济学家丹尼尔·汉默许在《美丽即财富》一书中，用数据证实：美人能够获得更多被雇佣的机会，工作起来更有成果、盈利更高，也能维持更稳定的收入。 与之相伴的，是人们对“美”这一概念的态度转变。过去对整形的天然排斥，逐渐转变为接受与认可。人们对长相身材越来越
|
当前时间：